歐尼不萌

無用創作重度成癮者

倒吊者之愛 第一章

怪獸與牠們的產地 

暗巷組/師生AU

*01

 

顏料在刮刀壓過的時候被擠成別的形狀,一隻骨感的手指捏著略有髒汙,但仍然閃著銀光的畫具將其他顏色也抹了進來,並且大膽的在已經被估藍抹成黑色的畫布上塗抹。

 

魁登斯已經在畫室裡待了三天,畫好五幅畫了。一股腦地把那些平日裡埋藏在身體裡那些不可名狀的淤泥一股腦地倒在畫布上,畫室裡的人都知道,只要魁登斯來了,只要給他一個角落就好,他不會發出什麼聲音,也不會影響誰,但他會在那裏一直畫,直到他哭出來。

 

他的同班同學,應該說經常和魁登斯一起修課的同學-費曼跟尼爾森-一開始並不是很喜歡魁登斯,因為他實在是太怪了。但因為必須時常一起上課,總有些時候非得打交道。其實相處半年之後,魁登斯除了有些時候的行動很難讓人理解之外,基本上不會太難相處。

 

只是魁登斯不常笑,既沉默又安靜、不善交際。這對青春洋溢、活力正強的大學生們來說,這樣的人並不會是他們派對名單上的名字。不過魁登斯也不介意,他很怪,他自己很清楚。

 

「巴波,我跟尼爾森還有約,畫室給你鎖喔。」

 

魁登斯愣了一下,點點頭。他的筆沒有停下來,在費曼和尼爾森離開時候聲響結束之後,魁登斯更加專注。午後的夕陽從畫室的窗戶撒了進來,窗縫間滲入的冰冷氣味沖散了油料的黏臭,彷彿連自己的經歷過的疼痛都有了溫度似的,氣味加強了腦中景象的生命力。

 

魁登斯喜歡畫圖,這能讓他暫時用不痛的方式在孤獨中掙扎。他可以專注的在畫布上傳達自己的心情,他的渴望、他的絕望。好讓他能繼續在這個複雜的世界活著,不去注意自己從來都沒有任何容身之地。

 

黃昏的光線變得更加殷紅,窗外的溫度更冷了一些。魁登斯把筆放進筆洗中,用袖子抹了抹自己因淚水而濕潤的臉頰,把他最後一幅畫放在牆邊,
正當他準備開始收拾畫室的時候,一個清脆的敲門聲把他嚇了一跳。

 

「別待得太久囉。」

 

男人耳邊的髮型是被削短的,壓著眼眶眉際線看起來十分嚴肅。魁登斯嚇得縮起了肩膀,還差點踢倒了他放畫具的小桌子和畫架。

 

「我、我正在、收拾。」

 

魁登斯是下意識地擋住了他自己的畫,他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好害羞的,但是他就是想擋住。不,他想直接縮小在男人的面前,他的眼神實在太銳利了,刮的魁登斯好想逃。

 

「別急,辦公室還不會這麼早下班。」
「好、好的。」

 

說完,男人對他微微一笑,順便看了看畫室的環境,便離開了畫室。魁登斯以為自己看錯,竟然有人對他笑。魁登斯很快就回過神來,因為他的手錶響了,他必須去上班了。魁登斯急忙地把東西收好,裹上了圍巾,鎖起畫室的門,揹著他陳舊帶著顏料漬的布包跑到了辦公室,把畫室的鑰匙還回去。

 

而剛剛那個嚇他一跳的男人還在那裏,和他們的主任聊天。或許是男人的微笑讓魁登斯感覺男人可能是溫柔的人,但在魁登斯把鑰匙的借用紀錄寫完之後,理智便告訴他,像自己這樣一無是處又不潔的人,沒有人會愛他。

 

魁登斯在聖誕節的時候再次被所有的派對邀請忽略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會在整個冬季假期裡工作。他沒有什麼可以支度的閒錢,他能做的就是在這段時間不停地工作、畫圖、工作、畫圖。

 

他在一間麵包店工作,老闆人非常的好,魁登斯知道他其實並不用雇用任何人,雖然他總是笑著拍拍他的背說,孩子,我也想輕鬆點。這很好,至少他還有地方能夠工作、吃飽。雖然工資並不多,但是至少在學校放假沒有校內工作的時候,他還能靠著賣不完的麵包和微薄的工資過活。

 

只是假期很長,而魁登斯並不喜歡假期。在他所住的窄小房間之外,會有很多很多的歌聲、笑聲,五顏六色的世界讓他感覺目眩,他會更害怕有人向他搭話,他身上帶著很多很多的不幸、很多很多的邪惡。像這樣的日子,他更應該受到責罰。

 

所以魁登斯更加焦慮,他用皮帶鞭打自己,像他那已逝去的養母那樣。那很痛,真的很痛。但他需要這麼做,他害死了他的父母,又害了他的養母。他會害死所有人,他是受到詛咒的人,他必須責罰自己!他有罪!

 

他的小腿、大腿和手掌會在一整個假期裡被打得紅腫、滲血,那很痛、非常痛。可是疼痛會讓魁登斯感覺好一點,因為他會知道自己受到責罰了,他可以比較輕鬆的和人說話,他可以至少不會這麼害怕周遭的善意和接觸。

 


※ ※ ※ ※ ※

 


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天氣還很冷,魁登斯被皮帶鞭傷的手包著繃帶,套在手套裡。即使是這樣,他的手還是凍的很疼。他的腿也是,風和冷空氣像是不給他任何喘息的空間似的刺激著他的傷,一抽一抽的鈍痛讓他走路走得有些艱難,更別提路上總是有人想撞倒他。

 

魁登斯現在大二,但他一直想不太起來當初是怎麼來到這所學校的。他常想或許真的不是什麼太重要的理由,他最後來了,然後一直唸到現在。或許自己受到上天的垂憐,又或者只是因為自己非常認分的責罰自己,讓神覺得滿意。所以才讓他安穩地在大學裡活著。

 

他多了一門課,魁登斯記得是尼爾森很想修的課,他不是這麼喜歡對著畫布猛畫。費曼倒不是特別感興趣,魁登斯只是在他們身後聽著他們討論。他們真的是不錯的人,至少在有人想推倒魁登斯的時候回頭瞪那些人一下,要他們不要對陌生人動手動腳的。

 

魁登斯那時聽得很認真,他問尼爾森,那堂課的老師是誰。尼爾森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大聲的告訴他,也像是要告訴全世界一樣,是波西瓦.葛雷夫。非常知名的鑑賞家,對跨領域的藝術結合很有想法之類云云,魁登斯實在沒聽懂。但是他聽見尼爾森說波西瓦.葛雷夫教授長相俊俏,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歡。好吧,至少這個他聽得懂。所以魁登斯就把這堂課放進了他平常都會躲在畫室裡畫圖,空白的星期二課表裡。

 

他走進教室裡的時候,教室前面還有空位,但教室後面擠得實在很滿。他走進門口的時候,站在黑板前的葛雷夫從點名板上抬起了頭。尼爾森坐在被空下來的地方,用眼神告訴魁登斯在這裡。

 

「魁登斯.巴波?」葛雷夫教授像刀子一樣銳利的眼神刮著他,他用力的點點頭。
「來前面坐,這裡的位子是留給正式修課的。」

 

魁登斯又點點頭,他的手掌和腿都痛得要命,可是他還是拼命的擠到了前面坐了下來。看到魁登斯坐進了位子,葛雷夫教授才開始進行他的課程。

 

葛雷夫教授講授課程的速度並不慢,但很有節奏感、緊湊而且清楚,他的動作比起老師,更像馴獸師。他懂得如何獲取人們的注意,在言談中給予人們驚喜。各式各樣的圖像記錄在投影機上更換,始終望著那些魁登斯覺得都美好無比的藝術作品紀錄,霎時間一張暈紅鬼魅的作品像給了魁登斯一拳似的令他無比震撼。

 

那個作品是被放置在一個黑色的空間裡,有橙黃的光自頂落下,棕色的繩網混亂的交疊,勾勒出彷彿巨樹的形狀,一顆稜角鮮明的巨石被綑在繩網之下。而在這些之下,懸吊在空中的是一名男性模特兒,層層麻繩捆過精實的肉體,就如同他被重重的壓住。

 

那幾乎是一種令他窒息的感覺。

 

他恍惚的從對比強烈、縱橫交錯的網格中,想起了他養母葬禮的那一天,陽光從樹間灑下的金黃,魁登斯甚至記得那一天說有多熱就有多熱。教堂裡聖歌的聲音迴盪著,彷彿像是在安慰生者悲傷的情緒,但他們都沒有哭。現在想想,那些歌聲說不定是對魁登斯的詛咒,詛咒著他,從未能離開養母的陰影和權威,一直到現在。

 

即使後來給一間不錯的孤兒院收容了,他們也給予了當時幾乎要成年了的魁登斯良好的照顧和幫助。魁登斯還是無法擺脫那重壓在身上的巨石。而孤兒院的人們和那些經歷以及感受,只是更強烈的讓魁登斯感受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而他根本無法改變。他的出生、他的遭遇以及那些在他周遭發生的死亡。

 

突如其來的歉意、悔意和自責湧現,魁登斯望著那個美麗、一絲不苟的裝置藝術,眼淚就從眼眶滑落。他無法忍住不哭。魁登斯發著抖抓著他的布包,咬著唇不要讓自己發出一絲哭泣的嗚鳴。他支起自己發顫的腿往外走,而灰暗的教室也讓他無法顧及自己是不是撞到了什麼,他只想趕快逃開,逃離那個讓他幾乎崩潰的畫面。

 

離開了教室,魁登斯險些在門口跌倒,他跌跌撞撞的跑進了廁所,把自己鎖進了隔間裡。坐在馬桶上痛哭,心理的波瀾強烈的讓魁登斯顧不得手還受著傷,懲罰似的重重槌打著自己,眼淚也不受控的狂掉。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TBC---